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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神奇的令人難以置信 – 徐恆進

《北國風》

徐恆進

我真幸運,有無數的人關心我那隻不爭氣的眼睛。

〞你應當做眼操。〞

〞你應當看綠色。〞

〞你應當…〞

一天晚上,一個朋友氣喘吁吁地跑到我家裡。

〞好事兒。〞

〞什麼好事?〞我給他倒水。

〞我給您找到一個神醫〞

〞神醫〞我笑了。

〞你不信?〞他瞪著我,從包裡掏出一張報紙。

〞神醫趙學忠。〞報紙上幾個大號黑體字。

我笑了。

〞你知道了?〞

〞知道。〞

〞讓他看過嗎?〞

〞看過。〞

〞眼睛怎麼樣?〞

〞……〞我沒說話。

〞他呀,昨天還踢翻了一個暖壼。〞我老婆插進來說。

他像泄了氣的皮球,一屁股坐在椅子上。

〞現在這報紙盡騙人。你說是不是?〞

我把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。

大廳裡擠滿了人,操著各地口音,有坐著的,有躺著的,還有三三兩兩站著的。號叫得很慢,每叫一號,就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,不斷有人把叫號的小周圍住,詢問,哀求,小周為難地搖著頭,臉上笑嘻嘻地。

我想找個地方坐下。那兒有個人站起來了,但之即就被別人占上了。

我打了個呵欠,昨天半夜來的,在門口等了一宿。先是發號,一個內蒙來的姑娘自動擔任這幾十人隊伍的首領,她是陪她母親來求醫的,就住在旁邊的旅館,天天來,熟了。她已經成了權威人士,不斷有人向她打聽情況。

〞真那麼神嗎?〞

〞怎麼說呢,〞她笑了笑,〞您自己看吧。〞

〞我閏女視神經萎縮,雙目失明……〞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背書一樣地念叨著。

〞我女兒去年一場大病,病好以後不會說話……〞

〞我……〞

內蒙來的小姑娘被人們團團圍住了。

68號,我手裡捏著一張手指寬的紙條。

我口袋裡揣著記者證,作協會員證,我的手已經把它們捏了好久了。我還是把它們送回兜兒底。

天氣有點冷,夜風吹得人直打哆嗦,我找到一個背風的牆角,同時有幾個人擠在那裡。

〞會不會白花錢?〞

〞誰知道呢?〞

〞他發功你有感覺嗎?〞

〞怎麼說呢,他說有,我好像感覺有,他要不說,我好像也感覺不著。〞

有一隻蚊子咬我,很癢,才五月天,哪來的蚊子。

我看看錶,才四點,肚子很餓,還有四個小時才開門。68號,鬧不好得等到下午,這是剛才那個內蒙小姑娘告訴我的

我心裡有一股無名火,我想罵人。我懷疑我自己是不是像報紙上經常出現的那種受騙的人,聽風就是雨,瞎起哄,純粹的傻帽兒。

等吧,有什麼辦法呢?誰讓咱們眼睛不爭氣呢,視野狹窄,以前誰聽過這詞兒呢?過馬路要人領著,眼睜睜的盡往別人身上撞,兩個人站在面前,明明和這個人握手,可抓住的卻是另一個的手……才40多歲。

〞會瞎。〞有的醫生說。

〞預後不良。〞意思是一樣的。

幾本厚厚的醫學辭典打開了,中文的,英文的,法文的,德文的……解釋基本一樣,結論也一樣:不治。真倒霉,世界上難道還有比我更倒霉的麼?才40多歲……。

我不相信世界上會有什麼奇蹟,但是我盼望奇蹟。

天上划過一顆流星,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兆頭,是預示著光明的來臨,還是說光明只是瞬息即逝?

他一只手按在我的頭上,另一只手在我眼前一會兒由近及遠,一會兒又由遠及近地晃動著,我很平靜,也許是我沒抱太大的希望,命運對我很吝嗇。

〞你是幹什麼的?〞他的聲音很響亮,這一點我一進屋就注意到了,他每時每刻都在和病人講話。

我想撒個謊,說是很政科長或是鉗工,不是說有特異功能麼,我先考考你,但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。

〞編輯。〞

〞那要用眼睛啊。〞

〞是。〞

他離開我一米遠,用一個手指對我全身比划著。

〞舒服了吧?回答我。〞他說。

〞嗯……〞我有點茫然,我好像沒有什麼感覺。

他又用兩個手掌貼近我的雙眼,我有一股熱烘烘的感覺,不太燙,但很舒服,像冬天裡靠近一只火爐。

〞你的兩眼已經鬆快了。〞

〞是嗎?〞

〞不是嗎?一點兒沒錯。〞

〞噢,噢。〞

我真的覺得眼前明亮了些。他把手舉向腦袋的兩側,檢查我的視野,兩側好像有點模糊的影子。我興奮,興奮得站了起來,竟然喋喋不休,沖著他,和床上躺著的那些不相認的病人。

〞從來就沒有一家醫院說我這病能治,什麼土法,偏方我都試過,全都沒用,趙大夫,這雙很我就交給你了。〞

他笑了,聲音很響。

〞你找我算是找對了,我能給你光明,我比誰都行。〞

〞我比誰都行。〞我心裡重覆著他的話,〞為什麼不講得謙虛一點呢?比如說,我試試看,我還很不夠等等。〞

他已經把我甩在一邊了,他向另一張病床走去。我不知道我的治療是不是完了。我還坐在原地不敢動。

那張床上躺著一個東北來的大漢,身高在一米八五以上,體重起碼八、九十公斤,穿著一身簇新的警服,他呻吟不止。

〞……大夫,〞那人抬起頭。

〞你不用說話,我來給你看。〞趙學忠微笑著,一臉自信的神色,〞你是腰肌勞損,坐骨神經痛,這病得了七八年了,這回是第四次犯,對不對?回答我。〞

東北人有點傻了,看著趙學忠半天說不出話來。〞對對,您說的太對了,79年一次,81年一次,85年一次,這回是第四次。您太神了。〞

〞這還能知道你愛人的病。〞他已伸出一指對著大個子警察發功了,〞你愛人肝不好,回答我,對不對?〞

〞對,對,老肝炎。〞東北人點頭說,〞這就奇了,您又沒見過她,怎能知道她的病? 〞實話跟你說吧,你就是在美國,我也可以給你看病。〞

〞美國?〞東北人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。

〞就是美國,其他國家也行,不出這地球就行。〞

東北人不再講話了,我從他臉上的表情知道他不相信了,但是他又不願意掃這位大夫的興。

〞牛皮。〞我腦子裡突然冒出來這兩個字,我努力想把它們趕走,但是怎麼也趕不走。

我有點同情地看著趙學忠,看病就看病,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幹嘛呢。

〞下去了,下去了。〞趙學忠站在離東北人兩米之外,伸出兩個指頭對他發功,〞回答我,什麼感覺?〞

〞兩腿__地,由上往下走。〞

〞對,對。〞趙學忠點點頭,〞起,起。〞隨著他的話音,東北人兩條長腿高高抬起,一上一下地打著床板,滿屋的人都懗呆了。

〞你這就好了。〞趙學忠一邊說著,一邊把雙手按在他的腰部,一下一下地搓揉著。

〞你起來。〞半分鐘以後,趙學忠退到一邊說。

東北人有點不相信自己,兩手扶著腰力慢慢地抬起身子。

〞站直了,沒事。〞

東北人站直了,臉上笑嘻嘻地。

〞你走一圈兒試試,大家讓開點兒。〞

東北人抬腳向大廳走去,開頭幾步還邁得很輕,隨後便自如地走了起來,三節頭皮鞋在水泥地上發出重重響聲。

東北人笑了,笑得合不攏嘴,滿屋的人都鼓起掌來了。

〞神醫,神醫。〞東北人站在趙學忠面前,低頭就要鞠躬。趙學忠一米六七的個子,在他面前顯得很矮小。

〞今天晚上你還會有點疼,明天你再來一次。〞

〞謝謝,謝謝。〞東北人激動的語無倫次,〞我由沈陽路經北京到西北出差,本來我要請人給家裡發電報,讓他們另派人去西北,這下不用了。〞

〞你可以訂後天的機票,後天你就沒事兒了。〞

本北人走了,大家望著他那寬闊的背影,不知道說什麼好。半個小時以前,他幾乎趴著地, 齜牙咧嘴地進來,一會兒功夫,他就昂首闊步地走了。

難道趙學忠真的像別人說的那麼神麼?我再看看趙學忠,他又站到另一個病人面前了。〞回答我,對不對?〞永遠是那麼自信的聲音。

他又回到我面前來了,手掌靠近我的眼睛,還是那種冬天裡走進火爐的感覺。

〞眼睛亮了。〞他說。

〞是。〞我看著那雙不大頗為神奇的手。

〞也寬闊了。〞

〞是。〞我相信他的話,盡管我並未覺得怎麼寬闊。

我也像東北人那樣昂首闊步地走出病房,穿過大廳,來到馬路上,馬路亮了,周圍的樓房、樹木都亮了。有一個手舉冰棍的小姑娘從我旁邊起過,我有意和她並行,我不用轉臉,就能看清她的一舉一動。〞視野擴大了嗎?餘光又回來了?〞我問我自己。

我有意把腳步邁得很大,我凭什麼總是那麼畏畏縮縮的走路?我想唱歌,會唱很多歌,甚至連費翔,郁鈞劍這些人唱的歌我都會唱。我仿彿又回到青年時代,我凭什麼承認自己老呢,我不過才40 多歲……

我的步履很輕捷,有幾次幾乎是蹦跳著跑過馬路。我幹嘛老要牽著別的人的衣襟呢?幹嘛像小偷一樣地東張西望呢?我不是誰也沒撞著嗎?

我已經以為自己的視力像個正常人了。〞哐〞的一聲,我倒下了,一輛自行車的前輪從我的腳上碾過,我坐在地上,眼前直冒金星。

騎車人下來了,歉疚地站在我面前。

〞你走吧,我眼睛不好。〞我又回到現實中來了,心裡有點酸。

這裡是東單十字路口,我離開趙學忠的華怡診所還不到半小時,

我開始小心地過馬路了,像往常一樣東張西望,有一陣兒還緊跟在一個抱小孩的婦女身旁。

我來到了10 路車站,車來了,車門打開了,我緊跑兩步,只有兩步,〞哎喲〞一聲,人個老太太被我撞倒了。

我嘆息了,我頽喪了,什麼鳥氣功,什麼趙學忠,什麼神醫,統統見鬼吧,沒用。

〞有用嗎?〞回家後老婆問我。

〞不知道。〞

〞明天還去嗎?〞

〞不。〞

沒過幾天,我又出現在那擁擠的隊伍裡了。

還是那個內蒙來的小姑娘在發號,她好像還記得我,冲我點點頭。

〞那個哈爾濱的警察呢?〞不知為什麼,我還惦著他。

〞坐飛機去新疆了,跟好人似的,這迴病也除根兒了。〞

〞那個視神經萎縮的天津姑娘呢?〞

〞天天來,原來一點兒看不見,現在已經能看見太陽了。〞

〞這不,前邊那個小男孩就是他們雇來拿號的,一晚上8角。〞

〞那個長乳房瘤的女司機呢?〞

〞她也不來了,兩次就化掉了,趙大夫手指一指,眼看著就見小。〞

〞都這麼神,為什麼到我這兒就不靈了呢?〞等著吧,我也會感動神靈的。〞我自己心裡想。

又是令人煩躁的等得,上廁所要跑很遠,唯恐叫號聽不見,還得托旁邊的人聽著。

已經五個小時過去了,在這擁擠而又並不潔淨的大廳裡。趙學忠還在屋裡不停地和病人說話,老是那句〞對不對?回答我。〞

他真的值得我這樣等著麼?

突然一陣騷動,醫生們全都擁向後院兒。趙學忠也去了,撂下屋裡躺著的七、八個病人。

病人們全都翹著頭往後院張望,那兒有一道門,門雖然開著,但是誰也不敢走到後院去。〞刁麗來了!〞有人說。

〞哪個刁麗?〞

〞唱京劇的刁麗〞

刁麗被扶出來了,有人認得架著她的是她的丈夫李岩,李岩手裡提著一只瓦藍的頭盔。

刁麗,我認得,也喜歡她的戲,我們的刊物有一期就是她作封面。刁麗的腦袋被一條白頭巾緊緊地纏著。

〞摔的,騎摩托摔的。〞

〞嚴重腦震蕩,左邊有鴨蛋大的包。〞

〞後天大會堂還有她的戲,招得非洲國家元首。〞

〞演個屁,小命能保住就不錯了。〞

〞幹嘛不上醫院呢?這外傷,弄不好……〞

趙學忠也真有他的,板著臉把診室裡的病人全都轟了出來,診室的門關上了,屋裡只留下刁麗、李岩,趙學忠,和他的高徒郭桂清。

不少人擠在門縫裡往裡看,不知道是想看看那個漂亮的女演員,還是想看看趙學忠。

20 分鐘過去了,半小時過去了,一小時過去了。門終於打開了,刁麗第一個走了出來,挎著乳白色的桔瓣包,一雙乳白色的高跟鞋,嘴角有一絲微笑,不失明星風範,頭上纏著的頭巾沒有了,頭髮蓬鬆又自然,那鴨蛋大的包也沒有了。

〞撿一條命。〞

李岩心有餘悸。

〞沒事兒,到我這兒就沒事兒,回去休息休息,晚上照常演出。〞趙學忠樂呵呵地。

〞我還得回去找摩托。〞

〞明天再找吧,我叫個出租車送你們回去,車錢我掏。〞趙學忠說。

〞那多不合適。〞刁麗笑了。

〞交個朋友嘛,以後請我看戲。〞

刁麗夫婦走了,坐著趙學忠派人叫來的出租車,趙學忠一直把他們送到車門口。

人們目睹這神奇的一幕,個個目瞪口呆,他們是看著刁麗進來的,又看著刁麗走了。

〞要不是親眼見著,說破嘴皮我也不信。〞一個河南口音的人說。

〞魔術,簡直就是變魔術。〞我也坐立不安了,突然想一定要給哪家報紙寫篇稿,記下這神奇的一幕。

晚上我回家給老婆講這件事的經過,她到最後還將信將疑。

〞他是不是對你不賣力氣,要不要給他上點供。〞一覺醒來,老婆對我說。

後來我給趙學忠說起這事兒,他樂得差點沒流出眼淚。

過幾天,我給中國京劇院的一個哥兒們打了電話,問他那晚大會堂招待外賓是誰的戲,他告訴我:〞刁麗。〞

我好交友,我的朋友們都知道我認識氣功師趙學忠,我給他們講我在趙學忠那兒的所見所聞,於是我也成了半個氣功師。

〞我這胃病他能不能看?〞

〞我愛人臉上有個纖維瘤。〞

〞我一個朋友的親戚有個女兒,24歲,春天叫拖拉機壓了,不會說話,不會走路,整天躺著,像個植物人,男朋友也吹了。錢花得不計其數,一點用也沒有,現在就是等死,一家人愁死了。〞

我把這個姑娘的情況告訴了趙學忠,趙學忠半天沒說話。等我告辭的時候,他才猶豫著對我說:〞要不你讓她來,我試試看。〞

姑娘真的來了,躺在平板車上拉來的,五官很端正,也很白淨,只是很瘦弱,眼睛緊閉著。全身都沒有知覺,任人像一捆柴似地把她放在床上。

〞腦子瘀血,內臟也有瘀血。〞趙學忠看著姑娘對她的母親說,〞我試試看吧 我不敢說就能治。〞

趙學忠第一次這麼注意說話的分寸。

他對著姑娘發功了,先用雙手輕輕地捋著姑娘的全身,然後就用手指久久地摁著她頭部和腰部的幾個穴位。

趙學忠出汗了,前額上亮晶晶的,我第一次見他發功的時候出汗,他的徒弟郭桂清掏出了絹幫他擦拭著前額。

10 分鐘過去了,姑娘開始動彈了,先是眼睛微微張開,然後腦袋開始輕輕晃動。

她的母親已熱淚盈眶了。

又過了一會兒,趙學忠對姑娘說:〞你坐起來。〞

她的母親急著要去扶她,被趙學忠擋住了。

〞她聽不見。〞她母親說。

〞你別急。〞趙學忠說。

又是那麼神奇?

姑娘真的慢慢坐起來了!

什麼也沒扶著,什麼也沒靠著,坐得筆直,一動不動,像是一尊大理石立雕。

屋裡靜極了,所有的人都屏住氣,生怕有一點響動,就會使姑娘重新倒下。

趙學忠對周圍人的情緒並不理會,他一動不種地端詳著眼前的姑娘,彷彿現在世界上只有他們兩個人。

〞你說中國,〞這是趙學忠的聲音,不像平時那麼宏亮,清脆,有點沙啞,〞你說中國,說中國。〞

人們等待著。

姑娘看了趙學忠一眼,那美麗的眸子裡分明有亮光閃過,好像她早就認識他似的。

她笑了,嘴角動奇一下,幾乎看不出來。

〞中─國─〞這是姑娘的聲音,同樣有點沙啞,甚至有點苦澀,聲音很輕,但卻像鼓點一樣地敲著人們的心。

〞北京。〞

〞北─京─〞

〞天安門。〞

〞天─安─門〞

趙學忠笑了,笑得很響,滿屋子迴蕩著他的笑聲。

誰也沒注意到,那個可憐的母親什麼時候已經跪在趙學忠面前了。

〞大媽,您千萬別這樣,我是醫生,救死扶傷是我的責任。〞趙學忠雙手把她扶了起來。

〞您救了我女兒,就等於救了我全家,她要是死了,我也就不活了。〞老太太抱著她的女兒,淚如湧泉。

誰也沒有勸她,讓她哭吧,哭了她才痛快。

〞大媽,這也不能算好,今晚回去,她要能拉出瘀血,那就有救,要是拉不出,我也沒法了。〞趙學忠說。

誰說趙學忠吹牛皮?〞我最行〞,〞你肯定能好。〞這幾乎成了趙學忠的口頭禪。

〞人的精神作用是很重要的,我首先要幫他們樹立信心,如果我都沒有信心,他們怎麼會有信心呢?〞以後有一天,趙學忠對我說。

趙學忠在我腦子裡大起來了,我敢說我喜歡他了,甚至說我愛上了他。他在我眼裡不僅只是一個神秘的氣功師,更重要的是他是個善良的好人,是個醫生,是個能給人解除苦難,有超人醫術的醫生。

那個姑娘被平板車拉走了,趙學忠過來給我治眼睛,還是那種烤火爐的感覺。我看著趙學忠,他也看著我,他還算漂湸,不到一米七的個子,瘦削,甚至單薄,但是眼睛很有神彩,臉上很有光澤,說他有50,經過我確切考證,他只有48歲,長我3歲,但我第一次見到他,我以為他頂多40。嘴上總有一片黑黑的小鬍子,我以為他總也不刮,成心留的。後來發現有時候也刮。有一個星期天下午,他就刮得光光的,我問他是不是晚上回家,他點點頭(平時他都住在診所裡)。我明白了,刮好鬍子,和愛人團聚,這一點他和我們很多人一樣,並不神秘。

他給我看完,我恭恭敬敬地給他鞠了個躬,連說三聲〞謝謝〞,弄得他挺不好意思。我敢說我那會兒的感情已經昇華了,我不再只記得我自己,記著我那治了許多天也無明顯效果的眼疾,我那一躬是替哈爾濱來的大個子警察,替女明星刁麗,替和我一樣患有眼疾而又重見天日的天津姑娘,替剛剛離去的被拖拉機壓傷的姑娘鞠的。

我對趙學忠說:〞看著你把他們都治好了,我真高興。〞

〞那你和我一樣,也是個大好人。〞趙學忠拍著我的肩膀,笑著說。

不久前在西單夜市,我併到了那位漂亮的姑娘,旁邊站著一位英俊的小伙子,看樣子她全好了,她正在挑選一件式樣摩登的裙子。

有一天,我弄錯了,診所停診,我還長途跋踄,換了一趟車,又換一趟車,花了一個半小時,_到那裡,鐵門關著,我敲得〞咚咚〞響,裡面毫無動靜,我又去敲後門,負責做飯的小姑娘隔著門縫往外看,一見是我(他們都認識我這個常來而又有點〞瞎模糊〞的人),笑嘻嘻地把門開了。趙學忠正在打麻將,他旁邊是掛號室的小周,還有兩個我不太熟悉的老者。他的高徙女氣功師郭桂清則倚在床上看一本金庸的小說,白大掛脫了,穿一件式樣挺時興的連衣裙,顯得那麼溫順而又孄靜,看著她那嫵媚動人的樣子,你會想到,她手指點一下你的哪個穴位,你就會像遭到動擊一樣癱倒在地上。

我面前放著一杯茶,他面前也放著一杯茶,我們面對面地坐在茶几的兩端。前幾天我向他提出彩採訪的要求,他居然痛快地答應了。

〞你想讓我說點什麼呢?〞他微笑著看著我,略有點羞澀。

錄音機已經打開了,磁帶〞噝噝〞地轉動著,是啊,到底請人家講些什麼呢?

〞這…這…〞我不知道問什麼好,〞你為什麼這麼神奇呢?能不能給我露點底兒,我可以保密。〞我的臉一定很紅,我知道我提了一個多麼荒唐的問題,到底是採訪,還是剌探人家的天機。

他笑了。〞我知道你要問這個。〞他說。

〞這是絕密吧?〞我擔心地說。

〞沒有什麼絕密,我的一切都可以公開。〞

〞你不怕我把你的話登在報紙上〞

〞那怕什麼呢?氣功是科學,科學就不是哪一個能藏著掖著的。〞

〞你怎麼就能夠隔著衣服和皮膚看情人家的五臟六腑呢?〞我的目光一定很狡猾,我儘量說得輕描淡寫,因為我親眼見他說一個男病人背上有三處刀傷, 刀口兩處由上往下,一處由左向右,那麼男病人當眾脫下穿著的好幾件衣服,與他說的絲毫不差。還有一次,一個姑娘陪她的親屬來看病,他隨便瞄了她一眼,便說:〞你乳房上長了個瘤子,兩邊都有,蛋黃那麼大,棗核形。〞姑娘嚇呆了,隨即從身上掏出天壇醫院的X光片子診斷書,和他說的一模一樣。

我看得出他為難了,端起杯子一口接一口地喝著水。

我不吭聲,或者說是不願意驚動他,屋裡只有錄音機的〞噝噝〞聲。

〞我也說不清,反正我就是知道,而且一次也沒錯過。〞他說

〞那你是真的看到的呢,就是說有具體的視覺形象,還是感覺到的,只是一種信息呢?〞我向縱深逼近。

他不說話,深思了片刻。

〞是一種信息。〞他說。

〞是感覺到的,而不是看到的。對麼?〞

〞差不多吧。〞他看著我說。他現在看上去是個極普通的人,那麼忠厚而又誠實,好像他作了一件什麼壞事,正在被我盤查。

〞能說得具體一點嗎?〞

〞比如說這個人站在屋裡,或者站在屋外,隔幾堵墻,或都隔幾十米遠,我要想看他,幾秒鐘內我就能看遍他的全身,包括血液,血壓這些醫院需要化驗的東西。〞

〞是看的麼?〞

〞不是,就是知道。〞

〞沒有圖象?〞

〞偶爾也出現圖象。〞

〞什麼時候出現圖象,什麼時候不出現圖象?〞

〞說不定,有時就出現,有時就不出現。〞

〞看的時候是怎麼看的呢?發功?〞

〞不是。是集中精力,用我們氣功的話叫意念。〞

〞就是意念想到看了,結果就來了。〞

〞是〞

〞那遠隔千里呢?甚至在國外呢?〞

〞感覺還是一樣,意念到了,結果就來了,距離越遠來得越慢。〞

〞一定要你認識的人麼〞

〞不一定,認識和不認識的一樣。〞

〞起碼也得知道個名字吧?〞

〞也不一定。〞

〞出圖象嗎?〞

〞有時出,有時圖象來得更快。〞

我搖頭了,我不能理解了。我只能說我不能理解,我卻不能說我不信。

我想讓他看一個人,就是現在看。我沒有說出口,我怕這種場合當場考察的辦法引起他的反感,萬一看得不對呢?會不會讓他下不了台?

〞你說吧。〞他看出了我的心思。

我說了南方邊陲城市的一個熟人,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小人物。〞〞

〞要告訴你名字嗎?〞我問。

他神情很專注,兩眼炯炯有神。他沒聽見我的話,我又說的一遍。

〞隨便,告不告訴都行,圖象已經過來了。〞他說。

我還是把那個人的名字告訴了他。

他隨即把那個人的性別、年齡、身高、皮膚黑白程度,性格,全身器官的健康狀況都說了一遍。臨了還說:〞你知道了嗎?不久以前他因為胃病住過一次院。〞

我知道,昨天下午剛知道的,昨天我收到她一封航空信。

〞我說得對嗎?〞他笑著問我。

我說不出話,我什麼也說不出。別人都下班走了,偌大的院子只剩下我們兩個人。晚風凉嗖嗖的。吹得我有點毛骨悚然。我看著他。心裡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。相來這些天我以為已和他靠得很近了,現在他的面孔以及他的整個人又變得模糊不清了,他在我面前飄忽著,一會兒很遠,一會兒又很近。

〞你是什麼時候發現你有這種功能的呢?〞好半天我才回過神來。

〞那我得從根兒往梢上跟你說。〞

我換了一盤磁帶, 又把錄音機往他跟前推了推。

〞我以前身體很不好,二十年裡住過十四次醫院,差不多年年住醫院,人瘦得像一把柴禾,面黃肌瘦,在廠裡有個不太雅觀的外號,叫〞出土文物〞。

〞出土文物,那會兒他們就看出你是稀奇之寶啊。〞我跟他開玩笑。

〞他們可不是那意思,他們的意思說是棺材瓤子。〞他笑了,〞我得過偏癱,76年前後,我這左腿硬得走不了道,我得過腎破裂,醫院決定給我換狗腰子,我死活不幹,大汘人,裝一個狗腰子,這算怎麼回事兒,醫生拿我沒辦法,給我老婆說我頂多活半年〞。

〞要是當年換了狗腰子,沒準沒有今天這個趙學忠。〞我說。

〞那可不,弄不好,早〞梗兒屁〞了,我還有心臟病,經常犯,一犯就十天半月上不了班。廠裡人都不記得有我這個人。前年冬天的一個晚上,我在中山公園門口等車,碰上我們廠的一個女工,他們有五六年沒見面了,但我還能認出她來,我叫她一聲,她回頭看了看我,瞪著兩隻眼睛,半天沒說話,然後才問:′你是趙學忠嗎?′我說′是啊。′她說:′你不是死了嗎?′′誰說的?′好些人說,說你死了好幾年了,′可見我當年那德性樣子。〞

趙學忠瞅了瞅我那正在轉動的錄音機,接著說:〞有一年,大概是1980年,我跟家裡人生了點氣,突然覺得心臟不舒服,我知道我快犯病了,我誰也沒告訴,穿上大棉襖,騎車就去北大醫院,一進醫院,我就暈在那兒了,不省人事,醫生怎麼搶救的,我一點都不知道。第二天上午9 點我才醒來,家裡人哭得淚人兒似的,以為我完了。我整整住了兩個月醫院,出來以後,走路打晃,過馬路要人扶著。〞他笑著看了看我說:〞跟你過馬路似的。〞

〞後來我就跟我們胡同的高大哥去北海氣功站練氣功。他是唐山人,地震時他們老家來了好些人,我把自己搭的棚子讓給他們住,他老覺得欠我點情。他練了多年氣功。他勸我也練。練就練吧,這回犯病把我嚇怕了,要是真玩兒完了,撇下老婆孩子,那就慘了。沒想到氣功站的師傅不要我,他們一看我那病秧子樣,怕我死在那兒,壞了他們氣功站的名譽。我當即作了三條保證:(1)我學費照交,但不算正式學員;(2)練功期間生死自己負責,與氣功站無關;(3)暫練一個星期,如覺不行,自動退出。再加上高大哥從旁說情,他們就把我收下了。〞

〞練什麼功呢?〞我問。

〞鶴翔椿。〞沒想到剛第三天,我就發功了,我第一次發功可嚇人呢,渾身熱烘烘地,就好像騰雲駕霧一般,那舒服啊,那開心啊,真是說不上,像是入了仙境。自己頭腦清楚,但是腳底下留不住,事後他們說我像一輛坦克車,不知哪來那麼大的勁,連著撞倒六七個人,當時氣功站的老師就說我可能有特異功能。〞

〞我像是著了魔一樣,一天到晚練氣功,〞趙學忠接著說,〞有時連吃飯睡覺都顧不上,老婆說我得了神經病。可我突然發現我什麼病都沒有了,走起路來兩腿綳綳地有勁兒,跑上幾百米都不帶喘的,滿面紅光,連說話的聲音都比原來大了。〞

〞我也練鶴翔功,沒那麼神奇哪。〞我說。

〞這大概就是我和你的不同,〞他接著說,〞有一天晚上,我在車間練功,別人都下班了,車間就我一個人,練著練著就聽’嘭’地一聲,把我嚇了一跳,一根燈管兒裂了。我以為是燈管出了問題。過了一會兒,又是’嘭’的一聲,又一根燈管也裂了,這我可有點害怕了,再練下去,不定出什麼事兒呢。但我又不能不練,我就像被氣功勾了魂似的,跑到工廠旁邊的樹林子裡面,一練就是半天。那些日子,老婆孩子可煩我了,我不但不管家,而且一進家門,他們就不能看電視,我往屋裡一站,電視屏上就像閃電一般,跳來跳去,過一會兒連圖像都不出。我晚上不能上人家串門兒,走進誰家, 誰家電視就壞,這可苦了我,我不能一個人老在馬路上呆著呀,再說那《血疑》、《霍元甲》,我也挺想看哪,至今我不戴錶,一戴上錶就失靈。〞

〞後來我發現我能給人看病了。有一天,我們幾個人在北海邊上走著。前邊十幾米遠的地方走著一個60 多歲的老太太,我對旁邊人說:‘那個老太太有肝炎。’旁邊的人不信,說我吹年,有人真的跑上去問老太太,老太太的回答和我說的一樣。他們說是懵的,瞎貓碰到死老鼠。過一會兒,對面過來一位中年人,他們問我這人有什麼病?我說這人受過一次外傷,後腦經常發麻,他們一問,這人果然不久前在工地上被磚頭砸過一次,頭部的感覺和我說的一樣。〞

〞這可兒在車間裡傳開了,小伙子們紛紛來跟我打賭,有看自己的,有看親戚的,有看床婚妻的,我也真跟他們賭。說實話那會兒我也沒絕對把握,但是不管怎麼,我一次都沒輸過,我可沒少贏東西,西瓜,啤酒,香煙,贏完了大家一起吃,我對自己也越來越相信了。〞

〞有一次,一位師傅跟我開玩笑說: ‘小趙,都說你神,你看咱有什麼病?’此人一向以身強力壯著稱,能吃能睡,力氣也大,從沒鬧過什麼毛病。我看了看他說,‘你肚子裡有個蛋。’ ‘你別想懵我,你當我是雞哪,哪來的蛋?’ ‘不信你自己摸呀,肚臍眼右邊三指。’他真的用手去摸,這一摸可不打緊,立時臉色就變了,肚子裡真有一個雞蛋大的瘤子。第二天沒來上班,上醫院照透視去了,我到他家,他正蒙頭躺著呢,想不到這五大三粗的漢子,一夜竟像瘦了好多。他說醫院讓他開刀,他害怕,怕死在醫院裡,老婆孩子沒人管,說著竟嗚嗚地哭了起來。〞

〞我安慰他一番,答應由我用氣功來試著給他治療。這是我第一次給人治病,心情頗為緊張,沒想到我剛治一次,瘤子就變小了,到第五次瘤子就沒了,一點都沒了,我還不相信,讓他去醫院照透視,透視結果確實沒了。〞

〞你是怎麼給他治的?〞我問。‘

〞給他發氣,用手帶氣按摩。〞

〞噢。〞我似懂非懂。

〞我回家把這件事告訴我母親,母親已癱瘓在床多年了,她很高興,說:‘你還不快給我治治。’一句話提醒了我,我當晚就給她治療,說起來連我自己都不相信,一個月以後,癱瘓多年的母親能下地走路了,以前躺在床上,要我們伺候,現在能給我們作飯,看爐子,摘菜,我們下班吃現成的,你有空上我們家看看,老太太結實著呢。〞

〞這兩件事使我非常高興,我覺得我趙學忠不是原來的趙學忠了,我是個有用的人了。我老是想著給別人看病,看好一個人我心裡那滋味沒法說,能高興好多天。〞

〞收錢嗎?〞我問了一句不該問的話。

〞還收錢呢,不挨罵就不錯。有一次我在公共汽車上坐著,上來三四個女同志,我對其中一個年輕的說:‘同志,你坐這兒,’ 我站了起來。那幾個女同志警惕地看著我。我忙說:‘你患跟腱炎,站著疼,’那姑娘仍然警惕地說:‘是啊,你怎麼知道的?’我只好自報家門,說:‘我是個氣功師,你要同意,我可以給你治,馬上就好。’ 那幾個人同時哈哈大笑,擁下車去,其中一個女的說:‘瞧他那樣兒。’滿車的人都瞧著我,把我弄了個大紅臉。〞

〞還有一次,我在和平里街上走著,看著幾個青年人前呼後擁著一輛平板車,車上躺著一個中年婦女,呻吟不止。我看出她是坐骨神經痛引起的肢體麻痹,心臟也有毛病。我走上去對那幾個年輕人說:‘讓我幫幫忙吧!’ ‘謝謝你,我們人夠了。’那幾個人說。‘我是說不用去醫院,拉回去,我給她治。’我簡直是哀求人家。‘你是幹什麼的?’我撒了個謊,說我是中醫大夫。那幾個人的眼睛齊唰唰地從上到下打量著我。〞

〞也真有你的,〞我說,〞要是看不好怎麼辦,把人家的病情耽誤了怎麼辦,出了人命人家能饒你嗎?〞

〞說的是啊,我自己想起來也有點後怕。可當時腦子裡根本沒想別的,光想著要給她治病。〞

〞沒有一點雜念?〞

〞沒有,一絲都沒有,這也是練氣功練的,我好像越練腦子裡越清白,無爭無求。〞他淡淡地說。

我在心裡默默地記著他的話,腦子很清白,無爭無求,我彷彿悟到點兒什麼,對於氣功,對於他這個人。

〞那個人治好了嗎?〞

〞治好了,半小時就能下地走路,對我千恩萬謝,現在逢年過節還來看我。〞

〞要是事先想到治不好怎麼辦,那就不會有這個奇蹟。〞我心裡想,研究趙學忠的神奇,絕不可以忽視這一點。

磁帶轉得真快,不一會兒,已經三盤了。

〞發外氣給人治病,對你的身體有沒有傷害?〞我換了一盤磁帶接著問。

〞我沒怎麼想過。〞他說。

〞不怕影響你的壽命嗎?〞我的提問已經赤裸裸了。

他默默地看著我,半天沒說話,好像有點不太高興。

〞你說人應該活多長呢?〞他反問我。

我有點窘迫。

他給我杯子裡倒點水,緩和一下屋裡有點緊張的空氣。

這個問題滑過去了。

但是答案我已經清楚了。

〞聽說你有很多錢?〞我不是個善於罷休的人,停一會兒接著問。

〞錢大多用在病人身上了。〞趙學忠淡淡地說。

〞你每天要看多少人?〞

〞你在這兒看到了,規定一天掛50 個號,實際上每天都是近百人,熟人介紹來的,遠道趕來的。〞

〞累嗎?〞

〞有點累。〞

〞家裡有意見嗎?比如說夫人?〞

〞有意見,以前常為這個打架,家裡等於沒我這個人,現在不打了。〞

〞為什麼?〞

〞看出我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。〞

〞什麼事情讓你最高興?〞

〞病人治好了,臨走說一聲:‘趙大夫,謝謝你’。〞

〞什麼事情讓你最難過?〞

〞病人的病我看不好,比如說你的眼睛,你天天來,我看出你的誠意,我總覺得欠你點什麼。〞

〞這不怪你。〞

〞是不怪我,但是我難過。〞

〞世界沒有包治百病的醫生,你也一樣。〞

〞是,可是有時看著病人失望地走了,我曾想把墻上這些神醫的匾都砸了。〞他激動了,他是個感情豐富的人,這一點也和我們一樣。

〞你以前沒想到你會成為一個醫生吧?〞

〞不,想到過,我從小就夢想當一名醫生,現在這個願望實現了,這是我此生最幸福的事情。你看到我大廳裡掛著的這些匾啊,旗哪,什麼‘神醫華陀’,‘妙手回春’,‘什麼手到病除、起死回生’,你一定以為我是個好顯擺的人,但是不管別人怎麼看,診所每搬一地,我就讓他們首先把這些掛上。〞

〞這不能算顯擺,這是你的成績,實事求是嗎。〞

〞我不是把它看作我的成績,而是看作一面鏡子,時時照照我自己。〞他有點激動,眼圈也有點紅潤,〞我小時候家裡很苦,我五歲時,父親和母親離婚,母親一個人帶著我,母親靠給人縫補過日,每每吃不上,也穿不上。大冬天,母親領我去德勝門打粥場去打粥,帶我去鼓樓排隊領善心的有錢人發放的舊衣。我7歲時得了”虎列拉”(一種腸道傳染病),當時是日本人統治,按規定要集中起來燒死,我已經被人家裝去了,母親趁月黑天又去把我偷了回來,我真是命大,居然又活了下來。第二年,我8歲,又得了脾病,眼看著肚皮一天天腫大,母親以為我真的要死了,她在床頭放了點砒霜,我一死她也就不活了。一天,母親當了家裡唯一的一床棉被,領我去東四魏家胡同一個中醫家裡去看病。現在我也記得非常清楚,一進胡同我就驚呆了,胡同兩邊的屋簷下,全是大大小小的匾,一眼望不到頭,足足掛滿了大半截胡同。匾上的字我不全認得,隱約記得也是什麼‘神醫華陀’啊,‘妙手回春’啊,‘仁義道德’啊。這使我非常激動,這是第一次看見這壯觀的場面,這個場面幾十年來老活在我的腦海裡。〞

〞那個中醫叫魏公宜,我現在還記得他的樣子,他給我看病,開了處方。我母親錢不夠,掏兜時無意把當票帶了出來。魏大夫連忙詢問,我母親哭著把家裡情況訴說了一遍。魏大夫當即表示免費給我看病,我連去了一個多月,吃了幾十付中藥,魏大夫分文沒收,我的病終於好了。〞

趙學忠離我很近了,我理解他了。

〞我一看見大廳裡這些匾,就想起當年那半截胡同的燦爛景象,我就覺得我做得還太少,要是沒有當年魏大夫救我,也沒有趙學忠我今天。〞

趙學忠哭了,這個神秘人物也像我們一樣哭了,哭得很傷心,我的錄音機記錄著他的哭聲……

還是那個擁擠的大廳,人聲嘈雜,許多人伸著脖子等著叫號。診室的病床上躺著人,趙學忠穿著白大褂精神抖擻地站在病人面前:〞對不對?回答我。〞〞我最行,我準讓你好。〞

我聽起來是那麼親切,那麼悅耳,像是一曲音樂,一首歌,哪有什麼〞牛皮〞,這是他用心靈在對他的病人發召喚。

來了一對河北夫婦,帶著一個六、七歲的男孩,衣衫襤褸,圍在窗口要求掛號。

〞實在沒有了。〞掛號室的小伙子幾乎哭著向他們解釋。

那個男人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來,一邊哭一邊訴說。他是一個九口之家,老伴兒得了重病,到處求醫,幾乎把什麼都賣光了,這次聽人說北京有個神醫趙學忠,把僅有的一頭毛驢也拉去賣掉,賣了300 元錢,來給老伴看病,想不到又掛不上號,好多病人都圍著他看。

聽見哭聲,趙學忠從診室走出來,他是聽見那個男人的訴說,還是憑他的特異功能,知道這家的情況呢,我們不得而知。

趙學忠把那個男人從地上拉起來,我遠遠地坐在一個墻角,這時候我索性閉上眼睛,我知道趙學忠要做什麼。

〞賣毛驢的錢不要動,回去再買一頭,治病免費。〞趙學忠說。

他又轉過臉去跟他的徒弟郭桂清嘀咕了幾句什麼,善良的郭桂清連連點頭。當晚郭桂清回家,第二天一早,背來一大包衣服。

那個河北女人的病治好了,三口人都回去了。診所大廳裡添了一面不大的錦旗,上面寫著:〞免費治病,救我全家。〞有人告訴我,這是那個河北老鄉送的。

我望著那面小小的錦旗,眼睛有點模糊。趙學忠,我能說你什麼呢?

又來了兩個山西人,身患絕症,慕名而來。趙學忠據實相告,這病他治不了。對方以為他拿搪,再三央告,並說治好以後,要有重禮相報。趙學忠看著那兩個人,一臉愧意。〞實在對不起,讓你們白跑了這麼多冤枉路。這樣吧,你們回去的路費我掏。〞他讓郭桂清從屋裡取來30 元錢。兩個山西人再三不收,趙學忠惱了,〞那你們是看不起我。〞山西人終於收下了那30 塊錢。

趙學忠還給數不清的外國人看過病,美國人,英國人,德國人,加拿大人,人家給他美元,英鎊,馬克……趙學忠都一一謝絕。並說〞我不是為了錢,我是要他們看看我們中國人的本事。〞這在一切〞向錢看〞的人眼裡,趙學忠大概是最愚蠢不過的了。著名美藉華人牛滿江教授對趙學忠的醫術和為人都讚不絕口。

趙學忠還給女排表演過,張蓉芳,楊錫蘭,姜英……,還有他們的教練鄧若曾,還給棒球運動員,摔跤運動員看過病,從來分文不取。他們比賽得了好名次來向他報喜,趙學忠樂得像孩子似的。

我和跟蹤研究趙學忠治病的醫學界老專家王教授有過一次交談。王教授說:〞趙大夫測病的功能是超群的,遠遠超過很多現代儀器檢測手段。儀器只能測出數據,本身沒有邏輯思維,趙大夫能在幾秒鐘內完成有些醫院一個星期也檢測不完的項目。治病方面,有些病效果神奇,不可想像,有些病效果一般,也有的沒有效果。〞

〞是科學嗎?〞我問。

〞當然是科學。〞這位畢生從事醫學研究的老同志說,〞這毫無疑問,只是我們還不能解釋,這種現象在人類科學史上是有過先例的。〞

我佩服豐台區衛生局,朝陽區衛生局和阿昊蘇副市長的膽識,他們敢於力排眾議,正式批准趙學忠氣功診所掛牌行醫。聽說這在全國並不多見。

著名醫生、中華醫學會會長吳階平老人親自看過趙學忠的表演,他說了兩個字,〞我信。〞他勉勵趙學忠多發現和培養人,越多越好。

昨多,我接到一個長途電話,來自一個遙遠的邊陲城市,發話人就是我在本文開頭提到的曾經請趙學忠遙測的那位同志。我前些天給她寫過一封信,把那件事告訴了她。

〞你的那位氣功師真的那麼神奇嗎?〞

〞是的。〞

〞我根本就不信。〞

〞我開始也跟你一樣,現在我換了個詞兒,叫難以置信。〞

〞那你的眼睛呢?〞

我沒有話說。

〞好了嗎?視野擴大了嗎?〞她問。

〞有效果。〞我停了一會兒說。

〞心理作用吧!〞’ ‘’ ‘’

〞不。趙學忠說過,他會給我光明,我相信他的話。〞

〞但願如此。〞對方吸了一口氣。

〞趙學忠到底算什麼人呢?〞給我送報紙的朋友和我探討。

〞趙學忠就是趙學忠,一個醫生,一個氣功師,一個我們又認識又不認識的人……〞我為這幾句頗富哲理的話而得意。

但我是真誠的……